用时装讲故事,《库伊拉》的奥斯卡奖背后,是一个70岁银发“酷女孩”
“我对时尚作为时尚没有兴趣。”
——三届奥斯卡服装设计奖得主
Jenny Beavan
此刻,第94届奥斯卡金像奖已尘埃落定。在获奖名单中,《黑白魔女库伊拉》摘得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,几乎赢的毫无悬念。
▲《黑白魔女库伊拉》庆功海报
直到今天,Emma Stone在电影中穿过的垃圾车礼服、“燃烧”的红色连衣裙,那一个个经典的亮相,依然能在一瞬之间唤起观众的记忆。它们的背后,连同此次奥斯卡奖的归属,都指向同一个名字:Jenny Beavan。
Jenny Beavan(珍妮·比万)是当今电影界的一位传奇人物。在成为《黑白魔女库伊拉》的服装造型师时,她已经在戏剧和电影工业驰骋了50余年,为李安的《理智与情感》、詹姆斯·伊沃里的《霍华德庄园》、盖·里奇的《大侦探福尔摩斯》、汤姆·胡珀的《国王的演讲》等影片创造了杰出的造型风格,并因此11次获得奥斯卡奖提名,8次获得英国电影学院奖(BAFTA Award)提名。其中的两部影片,《疯狂的麦克斯:狂暴之路》和《看得见风景的房间》,为她捧得了两座小金人。
▲Jenny Beavan在第94界奥斯卡金像奖颁奖现场
由Jenny Beavan指掌库伊拉一片的服装设计,于是既显得顺理成章,又不免令人讶异:
她熟悉维多利亚时代、摄政时代等古典造型,知道如何为年代戏中的角色呈现优雅、得体的着装风格;
显然,她也知道如何用古怪又出挑的柴油机车朋克服装,创造后世界末日的质感与戏剧张力。
事实上,没有比Jenny Beavan更酷的服装设计师了。这位英国人在2016年成为了全球头条新闻,不仅因为她凭借《疯狂的麦克斯:狂暴之路》中的出色工作而获得奥斯卡奖,还因为她漫步到领奖台时,身上穿的不是华美的礼服,而是一件印有宝石头骨的机车夹克和牛仔裤。她甚至把当时台下的观众吓得不敢鼓掌。
▲Jenny Beavan领奖时身穿的骷髅机车服
但这一次,她面对的毕竟是一部Disney电影。尽管库伊拉的故事中没有平民公主、梦幻魔法和水晶舞鞋,但每个人都会对它有先入为主的期待——机车夹克和末日朋克造型大概不在此列。
在库伊拉之前,Jenny Beavan曾与Disney合作过2018年的电影《克里斯托弗·罗宾》。有这个基础,事情发生的很快:“我在伦敦会见了(导演)Craig Gillespie,我读过一次剧本并想,天哪,这太棒了。”Jenny Beavan很快进入了她的新任务:为全新的反叛角色Cruella de Vil,以及电影中多达200名临时演员,设计一个数量庞大到会吓坏心脏的衣橱。
当时,她已经超过70岁了。
朋克革命的亲历者
《黑白魔女库伊拉》的故事背景设定在1970年代的伦敦。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,从1960年代开始,在至少20年的时间中,时尚界经历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。例如,在高级精品时装中出现了一些公然的反叛者,其中最典型的是Christian Dior时期的Yves Saint Laurent,通过将亚文化和街头文化语言引入高级时装,逐步瓦解了老牌时装屋在1950年代以前树立的规则与女性优雅的典范,为时装注入了实用性与现代主义。
▲Yves Saint Laurent for Dior
但Yves Saint Laurent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。他最重要的启蒙者之一,是英国的时装设计师Mary Quant。当她为1960年代的伦敦女孩穿上那些标志性的超短裙和直筒裙,20世纪关键的青年时尚运动就拉开了帷幕。
这场运动源于英国的工人阶级年轻人,他们有稳定的工作和还算不错的收入,然而世界大战的硝烟还未远去,经济危机开始出现苗头,特别是社会阶级固化,让这些年轻人越来越不满足于现状。于是伦敦的街头出现了Mod一族,Teddy Boys,朋克文化……与此同时,时尚设计师们也在从瞬息万变的文化运动中寻找灵感。这让时装变得不再只是时尚,而与音乐、视觉符号、生活方式一起,成为年轻人的结社密令、反叛语言;时装也更加是时尚,它成为对时尚的对抗,对文化的反叛。
对于Jenny Beavan,这一切不是什么历史素材,而是真切的生活体验与人生记忆。
1970年代,Jenny Beavan刚刚离开大学,开始了她作为戏剧设计师的职业生涯。
“当时我更喜欢戏剧而不是时尚——布景设计、场景绘画。但是,我确实记得我穿的那些东西,尽管它们并不那么令人兴奋。那时我没有很多钱,因为我还在剧院工作,但我当然记得人们穿着什么,以及周围的各种影响。我买不起Vivienne Westwood的衣服,但我记得她和她在 Kings Road以及Portobello Road的小商店。”
▲70年代有关Vivienne Westwood的时尚报道
肯辛顿大街的Crocodile商店,Biba商店,Liberty百货公司,Portobello Market(波多贝罗市场),年轻的Jenny Beavan穿梭于伦敦的时尚场景,目睹了设计师Vivienne Westwood、德国歌手Nina Hagen如何让朋克主义成为一种时装流派。
“到60年代,在各个方面都出现了自由的爆炸式增长,所以70年代确实是一个让自由成为焦点的有趣时期。”
从Estella到Cruella
给坏女孩做衣服真是有趣极了
“我对时尚完全没有兴趣。”
Jenny Beavan并不是从最开始就想做个服装设计师。事实上,布景设计才是她的第一个人生目标,从事服装设计只是这个愿望的副产品。
“我认为这是从我十岁时被带到剧院去看《第十二夜》中的Dorothy Tutin(多萝西·图廷)开始的。我的祖父喜爱莎士比亚。我只是喜欢去剧院的整个经历。我知道我想以某种方式参与其中。当我上大学时,我实际上学习了各种剧院设计——布景设计是我真正的大事。我喜欢创造人们将要进入的世界。”
▲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排演的《第十二夜》剧照
“我和Merchant Ivory Productions一起去印度帮忙拍了一部电影,也对服装起到了一些帮助——好吧,我什么都帮忙。但他们显然认为我是一名服装设计师,然后随着生活发生一些有趣的转折,我的职业道路也发生了转变。”
在《黑白魔女库伊拉》中,Jenny Beavan要塑造的最重要的角色是一个时尚又邪恶的反派:Estella,一个聪明而富有创造力的女孩,时装设计是她的野心。随着她的时尚天赋引起了时尚传奇——男爵夫人冯赫尔曼的注意,她们的关系也逐步发生质变,这一切都将导致Estella接受并彻底拥抱她性格中邪恶的一面,成为冷酷无情的Cruella。
从孤儿女孩Estella到独当一面的时尚设计师Cruella的蜕变,在电影中很大程度上是通过时装来完成的。无论站在汽车车顶、还是用“火焰”变装,Cruella几乎每一次的出场都堪称惊艳——今年的奥斯卡金像奖也肯定了这一点。但Jenny Beavan坚持认为,这些服装之所以如此出色,是因为它们为故事服务,而不是为了占据舞台的中心位置。
Jenny Beavan至今仍然记得安东尼·霍普金斯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:“珍妮,你做戏服,我来演戏。”或许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完美地诠释服装设计师与电影的关系。
多少令人意外的是,Jenny Beavan为《黑白魔女库伊拉》的准备工作中,观看101忠狗的原版电影并没有占据至关重要的位置。事实上,看电影并不是她的工作方式。“我看的电影不多,主要是因为一天的工作时间太长。而且,我真的不喜欢受到电影的影响,我宁愿从书籍、档案资料、绘画或其他东西中获得影响。”
▲《黑白魔女库伊拉》中致敬《101忠狗》的斑点大衣
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,Jenny Beavan将库伊拉视为一个原创故事,而非某种续集电影。她并不接触表演,但找到人物弧线和选择合适的面料,在Jenny Beavan的工作中同等重要。
“我不是时装设计师,也不是优秀的艺术家。我所做的只是在我理解的故事中支持他们(演员)。用衣服讲故事的,这就是我做的事。我从阅读剧本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这样做了。”
“因此,这并不总是与衣服有关。这是关于故事和支持演员,以及他们正在尝试做的事情。”
Garbage Truck Dress
垃圾连衣裙
如果说在电影《黑白魔女库伊拉》中,哪一套造型最为引爆观众的惊喜,无疑是这条长达12米的“报纸垃圾裙”。在男爵夫人赞助、仅限媒体和精英出席的独家活动上,库伊拉穿着这条超级长裙,坐在垃圾车的后车斗里出现在众人眼前,完成了一次令人难以置信的亮相。
为了完成这件巨大的衣服,足够的材料是一个难题。“我们用了很多旧连衣裙和布料以及我们能找到的任何东西(笑)。”制作完成时,这条裙子占据了整个车间的地板。
Jacket with Petal Dress
花瓣裙
在库伊拉第二次遭遇男爵夫人的挑衅时,她反将一军,把对手锁在车里,随后穿着Doc Marten的靴子爬上车,她的身上是一件挂满别针、链子和镀金肩章的紧身皮夹克,夹克的里面是一条缀满了玫瑰花瓣的巨型裙摆。
这套着装是影片中最接近1970年代朋克风潮的造型之一。“我喜欢任何搭配蓬松裙子和Doc Martin靴子的东西——尤其是略带军装的夹克。我一直很喜欢那个样子,所以我们把它放进了影片,因为这在70年代到处都是。”
为了让这套造型能够成功,一双质量好且结实的靴子是必须的,而不能是什么高跟鞋。同时,为了确保整个情节能够成功,Jenny Beavan的团队对这条裙子进行了多次反复的试验,因为它必须足够轻,让库伊拉可以走上车,但又要足够重,可以俯冲并降落在正确的位置。
“裙子的全部意义在于它必须围住男爵夫人的汽车。它必须又大又轻,才能让她穿上它,但又要足够重,让你可以在(汽车)周围‘嗖嗖嗖嗖嗖嗖’。这是一个真正的挑战,因为起初它实在是太重了。最后,它是由令人难以置信的服装制造商Kirsten Fletcher完成的。我的工作室里有很多学生负责手工缝制花瓣。最后一共缝制了5060 片花瓣。”
The Flame Dress
燃烧的红裙
这条裙子亮相于男爵夫人的黑白化装舞会。库伊拉身着白色的斗篷出现,但这只是一种掩饰。当一把火将斗篷烧尽,库伊拉真正的舞会礼服才出现在众人面前:那是一条红裙,在化装舞会黑色或白色的dress code中显得格格不入,也宣告着库伊拉与男爵夫人的正面battle。
在影片中,这条红色的礼服是男爵夫人设计的一款旧礼服,在当时的故事情节中已经过时。库伊拉是在一家古着店发现了它。紧接着,她就已经把它改造成舞会上这件经过解构和重建的非凡连衣裙。
在Jenny Beavan的工作室,这条红裙的灵感来自查尔斯·詹姆斯的“树”连衣裙,由首席服装裁剪师Ian Wallace操刀制作。
这条燃烧的裙子不仅成为影片中最具话题性的着装之一,也代表着库伊拉终于作为一个独立的设计师,向代表主流时尚的男爵夫人发起火焰般的挑战,就像她骄傲地对自己的对手说的那样:“我要制造影响。”